爱情，无岸可靠

陈娜娟

“不可避免，苦杏仁的气味总是让他想起爱情受阻后的命运。”马尔克斯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第一句就让我进入苦杏仁浓稠粘滞的气味之中，之后这个气味夹杂着死尸在污浊河水浸泡后的腥臭味，一直弥漫在甜丝丝爱情故事之中。岁月流逝，时代变迁，也无法让苦杏仁味与甜蜜爱情分离。

那个纠缠了半个世纪的爱情，至死都没有让他们的灵魂安静下来。生生世世被爱情所纠缠的灵魂都不会得到安宁，除非你曾经真正拥有过并享受过爱情，除非在你经过爱情时学到了爱的智慧并能超越爱情。

“尽管窗外吹来的凉风使空气变得清新了一些，但熟悉的人仍旧能够闻到苦杏仁的气息中那不幸爱情的温热余味。”这种余味便是不能了断的爱情的纠缠。那个残疾人尽情地享受着自己的秘密爱情，并选择在自己六十岁时以结束生命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爱情，让苦杏仁气息的温热余味留给她去怀念去不安。

马尔克斯的爱情，从字里行间溢出，弥漫着所有与爱情相关的气味，它们停滞在我的发间，渗透在每一个细胞里。事实上，嗅觉是一个真正的爱情探测器和贮存器。

爱情以变幻莫测的形式在人生中演绎。在爱情发生的初期，我们感到一种强烈的刺激如闪电击中我们的嗅觉。那种爱情的气味，可能是植物的气味也可能是某种动物或人的体味，它们与故事纠缠在一起，融入灵魂的收纳口袋里。

我坐在长沙发上，高高大大的他站在我的面前，在休闲吧昏暗的灯光中，他显得有些伟岸，我直觉到他曾经有一世或者多世和我有故事。我仰起头看着他似曾相识的脸庞，有一种很遥远的英俊感笼罩着他，我的朋友站在他的左侧：“娟子介绍一帅哥你认识。”他没有听见我朋友说话，只是看着我，我们目光相遇，相遇的那一瞬间我的心晃了一下，“在哪见过！英气！”我的朋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，他离开我的目光，我立刻定了定神，刚定好神，他随之坐在我的身旁，他呼出的热气像海潮汹涌了过来，我的心再次剧烈摇晃起来，他浑身男性热能蒸腾如桑拿房间，我的身体一动不动，但是我的心动荡至眩晕。他怎么可以做在我的身边，距离是我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气味。

灵魂在那瞬间惊喜失态，一阵舞蹈欢歌，以内心波涛汹涌的形式，让肉体去载浮载沉，让大脑失去僵化的理智。爱情让灵魂失控，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美妙！那是一次几千年等待后的相遇。如果没有爱情灵魂何以喜悦？就像艺术家如果没有创作灵魂何以起舞？

我闻到一股阳光照射下樟树发出的浓浓的香气，那些香气是一层层的光子，带着另一个生命的信息与我的灵魂打招呼，我闻到它们相遇时的芬芳，我看到它们热烈地拥抱对方。他在对我说话，但我没听见，我看到他开合着嘴，但没有话语。它们相遇的那瞬间，产生巨大的能量，让我丧失了听觉，我感觉到那能量点燃了我的身体，我的身体发热，脸蛋泛起红晕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，我生命中的一个按扭被打开，他的灵魂乘着那股气味，哧溜哧溜占据我灵魂预留的位置。

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，不知道有没有说话。

爱情来了，正在完成不知哪个年代留下的承诺。它似乎和那个肉体的我没有关系。但是我记住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味，令人迷失的的气味。

马尔克斯是这样写的：“他离她那么近，甚至能听到她每一次的呼吸声，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馨香，在此生余下的岁月中，他正是靠着这种馨香来辨认她。”一个人身上特殊的气息气味只为爱情而散发，我坚信爱情一定携带专门为你而到来的气味，那是印刻在灵魂里的记忆，永远不会忘却永远不会被抹去，无论经历多少岁月多少次轮回。它和欲望没有关系，欲望是肉体的功能，爱情是灵魂的眺望。最伟大的爱就是等待，我们无法估计我们的灵魂等待那份爱情究竟有几个世纪？所以爱情是如此激动人心，难割难舍！如果你无法确定你是否遇到爱情，只需要敞开你的嗅觉闻一下有没有爱情的气味，让你的灵魂去与另一个灵魂碰撞，你就能判断真假，不要用脑子去判断，也不要用肉体去辨识，肉体经常会误导你的灵魂。

暂时忘却你所有判断，听听你灵魂的诉说，这样才不会错过真正的爱情。每一次爱情的出现，都是千万年等待的结果！

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中的男女主人公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与费尔明娜·达萨在经历秘密地下爱情三年后，受阻。受阻。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22岁费尔明娜·达萨18岁。在受阻的日子里，他们依然有着秘密的爱情在流动。三年后的一天，不得不成熟一点的费尔明娜·达萨在穿过贸易市场完成一次家庭主妇的采买时，与那个热爱写诗又擅长拉小提琴的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相遇，她用她理性的判断，发觉他是那么不适宜结婚，她给他留下一封只有两行字的信：今天，见到您时，我发现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幻觉。这时她对他的爱情被迷失在世俗生活的价值判断里，被理智攫取了，爱情暂时消遁了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作出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决定，不过她已经做出决定。爱情难道不是一场幻觉的舞蹈？灵魂只能被搁置。但是他对她的爱情依然故我。

“我唯一感兴趣的是爱”他说。

“糟糕的是，”叔叔对他说，“没有河运就没有爱。”

为了爱他开始经营河运。他成功了。为了保护他自己的爱情，他和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厮混，但从不会发生爱情。他的爱情只属于费尔明娜·达萨。因为他曾为她心动不已！他相信他们这一份千年的等待。

费尔明娜·达萨结婚了，但不是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。事实上，生活经常上演这种剧目。她嫁给了一个全城人民都敬佩的男人，但她在结婚后六个月，有了一个惊人的领悟：“社交生活的关键在于学会控制恐惧，夫妻生活的关键在于学会控制厌恶。”而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一直都表现得像是她的彻头彻尾的丈夫：肉体上不忠，心灵上却死心塌地，不停努力摆脱自己所受的奴役，却又从不让自己的背叛给她带去痛苦。

就像那个时代霍乱夺去了许多人的性命一样，爱情从来都来不及收拾就弃之荒野。留下没有止境的诅咒或不甘。

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不断诅咒费尔明娜的丈夫，“他比任何人都更应该死。”他等待着她成为寡妇的那一天。

纠缠。纠缠！纠缠。他不想错过这一生唯一的爱情。

等待是无尽头的，几生几世？世人并不知晓。我和他等待了多少世？冥冥中我知道，我所能做的是只有两种可能，或继续等待，生生世世，或超越并放下，解放这一对被诅咒的灵魂。因为我们在不恰当的世俗时间里相遇。

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终于等到了她成为寡妇的那一天，在经历了半个世纪之后。尽管他们的爱情像即将枯竭又污秽不堪的河水。他为他俩的蜜月准备了超级豪华的轮船，他们亲吻着彼此已经发酵的身体，他俩垂死挣扎般地做爱。“他从未像今晚这样幸福过：这种幸福如此强烈，他甚至惶恐起来。”她重没像现在这样轻松愉快，沉浸在少女般的羞涩中。

那艘轮船因霍乱，而事实上是因为爱情，再也无法靠岸。爱情的到来，或许像一场霍乱，以席卷的方式，以摧毁的力量！无岸可靠，岸即是死。

“我们走，一直走，一直走，重回黄金港！”

费尔明娜·达萨浑身一震，因为她听出了昔日那个被圣神恩典照亮的声音，她看了看船长，他是他们命运的主宰者。但船长没有看她，他被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那灵感的巨大力量震慑住了。

“您此话当真？”他问他道。

“从我出生起，” 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说，“就没有说过一件不当真的事。”

船长看了看费尔明娜·达萨，在她睫毛上看到初霜的闪光。然后，他又看了看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，看到的是他那不可战胜的决心和勇敢无畏的爱。这份迟来的顿悟使他吓了一跳，原来是生命，而非死亡，才是没有止境的。

“见鬼，那您认为我们这样来来回回的究竟走到什么时候？”他问。

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以来的日日夜夜，弗洛伦蒂诺·阿里萨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。

“一生一世。”他说。

马尔克斯的叙述就是这样结束的，但是爱情是不会结束的，纠纠缠缠是爱情的特质。因为“原来是生命，而非死亡，才是没有止境的。”

等待着，等待着，然后相遇了，这就是爱情，这才是爱情。